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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069章 甲光寒(九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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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069章 甲光寒(九)

“夫人, 娘子,主翁來信了。”

許內知人未到,聲先至, 他自接了書信便不敢耽擱, 提袍小跑至花榭, 一面朝著徐予和母女二人施禮,一面激動道:“夫人,娘子,主翁來信了。”

“快,快拿給我看看。”

侍候在一旁的馮養娘點頭稱是。

張氏嘴上這麽說著,實則已經越過馮養娘奔了過去, 她伸出雙手接過夫君寄來的家書,高興之餘,淚水盈滿眼眶,待她拆開信看清內容, 笑意頓時凝結在臉上。

徐予和心裏咯噔一下, 以為出了什麽事,可若是有事, 範義必定會先告知自己, 他前兩日才說爹爹他們收覆了河州,出師大捷, 這應該是好事的。

她不由問道:“娘,信上都說了些什麽?”

張氏看著手中信心事重重,折回來坐在圓凳上,“走之前說得好好的, 同西羌使臣運送完歲賜就回來,怎麽就搖身一變成了走馬承受?”

“只是個走馬承受, 娘別擔心,爹爹曾經在渭州任過職,對邊事有些了解,如今又身在西北,官家這才選定爹爹。”

徐予和拿走母親手裏的信從頭讀到尾,上面所寫跟範義說的相差無幾,除了攻下河州,剩下的幾張幾乎都是關心母親的話。

父親跟母親感情甚深,他們從來沒像現在這樣分開過這麽久,上次父親先行回京赴任,母親也只調養了小半月,稍一見好就急著走,這都兩月有餘了,母親肯定更放心不下父親。

思及至此,徐予和把楊梅渴水遞到母親面前,“我們在家裏安心等著爹爹回京就好了,今日比昨天還要熱,娘快嘗嘗這個楊梅渴水,剛從冰窖裏取出來的,喝起來最是消暑。”

張氏垂下眼眸,兀自嘆口氣,“就是怕出了什麽岔子我才擔心,這仗也不知要打到什麽時候才是個頭。”

唃廝啰眼下勢弱,可也不好對付,打下河州只為第一步,要想攻占其都城青唐,還要經歷幾場惡戰,但西羌必然會從中作梗,他們從未真心想過跟大梁求和,那只是雙方互相妥協的結果,一旦唃廝啰與西羌聯合反擊,父親他們所面臨的局勢便會更加艱難。

而且範義還說,他們殺了西羌使臣,所以西羌絕不會善罷甘休,定然會夥同內奸把局面攪和的更亂。

此時正是未時,日頭高高掛著,四下無風,天地間就像一個巨大的蒸籠,把人罩在裏面來回悶烤,徐予和反倒出了一身冷汗。

她自然沒有把這些猜想告訴母親,只是跟馮養娘一起說些好聽話寬慰她,就連毛團兒也不停地用臉去蹭張氏的手。

張氏漸漸放寬了心,把小半碗楊梅渴水喝得所剩無幾,便回屋小憩了。

徐予和也無心在花榭裏納涼,帶著毛團兒回到自己的院裏。

孟春跟在後面道:“娘子,我去冰窖裏取些冰塊,這樣娘子也能涼快些。”

徐予和抱著毛團兒點了點頭。

這樣熱的天氣,毛團兒就是再黏人抓蟲子,也不想被抱著,一進院門她便從徐予和身上跳下去,跑去草叢裏打滾。

徐予和在林蔭下靜靜地看著它,忽地,一聲“布谷”隨著風鉆進她的耳朵。

她環視左右,道:“現下沒人,範指揮使請出來吧。”

話音甫落,身後便傳來一聲“徐小娘子。”

他這樣悄無聲息,徐予和對此已經習以為常了,轉過身叉手施禮,“範指揮使可是有事要說?”

範義低首回禮,將手裏的檀木匣子和書信遞過去,“徐小娘子,王爺又寄了東西回來。”

徐予和接過信,瞧見對方手上多了個檀木匣子,疑惑道:“這方木匣裏裝的是什麽?”

趙洵離京前把範義留下來聽她使喚,除了暗中保護,還兼領了收信送信,因為趙洵為了證明自己真的有把她的話放在心上,每隔幾日就會將他們最近的情況寫在信上傳回來,可以說那邊的動向徐予和甚至比官家都清楚,不過這木匣子還是頭次見。

範義道:“這是羊肉脯,王爺特地寄回來給徐小娘子你的。”

徐予和的腦海裏突然浮現出那天趙洵說過的話,唇角不自覺彎起,“多謝範指揮使,王爺有心了。”

範義撓了撓腦袋,看了看頭頂的太陽,又看了看木匣子,“徐小娘子,這羊肉脯你吃之前先看看壞了沒?現下天熱,王爺還封得這麽嚴實,都不怕臭了。”

哪有幫人送東西還拆人臺的,徐予和楞了楞,忍笑須臾,“多謝範指揮使提醒,我會看的。”

範義向來耿直直言,不覺得說這些話有什麽不好,繼續道:“夏天這肉脯可不禁放,說出來也不怕徐小娘子笑話我,前兩天我才被我夫人罵過,王爺雖是好心,可也把徐小娘子的安危交給了我,我自然不敢松懈。”

那羊肉脯是從河州送回來的,他就搞不明白了,汴京是沒有還是怎麽的,人家徐中丞府上又不缺這些,隔大老遠非得送這個,他要是再不操點心,回頭徐小娘子吃出點啥事兒,指不定王爺又怎麽收拾他呢。

徐予和再次道:“範指揮使心細如發,這些時日實在是有勞諸位了。”

範義擺擺手,嘿嘿一笑:“徐小娘子太客氣了,在這兒當值可比在宮裏還有王爺身邊輕松多了,自打上月打退了那幾個鬼鬼祟祟的人,其他時候也沒什麽事兒,兄弟們就閑著吃茶,別提多愜意了。”

話是這麽說,但徐予和心裏還是過意不去,譬如今日頂著這麽大的日頭,他們依然在此蹲守,更不必說夜裏還有蚊蟲,“廚娘今日做了楊梅渴水,餘下許多,稍等些時候我讓人帶出去分給諸位。”

範義拱起雙手哈哈道:“那我老範就先替兄弟們謝謝徐小娘子。”

接下來半月趙洵的信便沒那麽頻繁了,他們渡過黃河之後兵分兩路,岑希與通遠軍節度使蘇洮率兵硬攻邈川城,趙洵率五千騎突襲宗哥城。

除此之外,西北再無甚大事發生,就連西羌也破天荒地老實了許多,不過汴京城內倒是出了t樁怪事,許多百姓聲稱夜晚見到了妖物,那妖物狀如席帽,有時又化作犬狼之形,到處飛檐走壁,更有人稱自己被席帽精所傷。

一時間,京中流言四起,說席帽精現世乃是君王失德所致,更有歌謠唱至大街小巷。

官家令開封府徹查造謠生事者,然而調查過程當中,開封府推官石砲輝貪功求名,寧可錯抓,也不肯放過一個,不免累及無辜,百姓對此怨聲載道。

可說來也怪,沒過幾日,這石砲輝就被一個頭戴烏帽的怪物當街殺死,眾目睽睽之下出了這檔子事,百姓們更加堅信席帽精是真的,並非流言。

八月初,範義又送來一封信,信上說徐琢退回河州鎮壓唃廝啰殘餘勢力,岑希與蘇洮攻下邈川城,趙洵巧使妙計奪取宗哥城,兩軍匯合,打算乘勝攻打青唐城。

徐予和看完信,將其折好放到一個紅木匣子裏,她才將匣子合上,孟春就急急沖進來,斷斷續續道:“娘……娘子,那席帽精……殺人了!”

徐予和不動聲色地把木匣子放在書架上,起身走到孟春身旁,“少道聽途說,哪有什麽席帽精,都是些不實的傳言,官家現在正命人調查謠言出自何人之口,你在我這兒說這些可以,出去了就切莫再提了。”

“是真的,娘子,”孟春抓住她的胳膊,拼命搖頭,“我沒騙你,是真的,我親眼見到了。”

她說這話的時候,面無血色,眼底皆是恐懼,徐予和眼神微變,問道:“孟春,你可知你在說什麽?”

孟春一回想起方才的場景,就覺得可怖,雙手不自覺滑落,她咬了咬唇,擡頭道:“是真的,就在錄事巷那兒,一頂黑帽子從天而降,把官府的人……”她的聲音越來越低,臉上驚懼之色也越來越明顯,“給殺了。”

徐予和蹙起眉梢,“錄事巷?那不就在我們附近?”

風聲乍起,樹影婆娑,孟春驚得尖叫一聲,躲在徐予和身後瑟瑟發抖。

可令百姓惶惶終日的席帽精以往只在夜間出沒,也正是因此,席帽精才蒙上一層神秘的色彩,她還從未聽過這精怪在白日裏現過身,更別提傷人了。

“孟春,你別自己嚇自己,世上哪有什麽鬼怪,先前洛陽府、應天府也出現過席帽精,最後不也沒什麽事嗎?”徐予和冷靜下來,把孟春攬在懷裏,安撫道:“可見這席帽精就是人們編出來的,你剛剛看到的,多半是有人裝神弄鬼,假借席帽精之名行兇傷人。”

孟春楞楞地點了點頭,但一想到那個飛檐走壁的黑帽子,不由自主地閉上眼睛打了個哆嗦。

徐予和走到桌案旁,拈起一顆雕花蜜餞餵她嘴裏,“別再想那些了,開封府會把這件事查得水落石出,你只管好好吃好好喝,對了,我今日要去阿谷那裏看看,順便再去趟玉仙觀。”

孟春抓住她的胳膊,猶豫道:“娘子,我們可不可以不出門?”

“方才被你那麽一說,我都有些不放心阿谷了,曾度支未娶家室,司內事務繁多,幾乎不著家,就算沒有席帽精,阿谷一個人也確實有些不安全,我想給她送幾個仆從看家護院,”徐予和拍了拍她的肩,“至於玉仙觀,你不是怕席帽精嗎?我去觀裏求些符給你辟邪,好讓那席帽精近不了你的身。”

孟春心底有所觸動,“那我也跟著娘子去。”

徐予和笑著問她:“這會兒不怕了?”

孟春羞愧地低下頭,好半天才憋出來一個字:“怕。”

徐予和莞爾笑道:“沒事,我雇了些很厲害的人在我們身邊,有他們在,你不用怕。”

孟春再度擡頭,她眼底的恐懼已經褪去,臉上又恢覆了神采,“娘子何時雇的?我居然不知道。”

徐予和朝她一笑,“這是個秘密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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